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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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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兄上,你說的是‘綁架’。”

“嗯,就是綁架,”時湛陽把電腦遞到邱十裏手中,衛星地圖上標識的位置在美國墨西哥國境線上,靠近加利福尼亞灣,“她在這裏,等我們送錢換人。”

邱十裏滾動鼠標放大來看,亞利桑那州,尤馬縣,一座名為薩默頓的小鎮,遍布棕綠相間的麥田,幾公裏外的國境線上,全部是荒無人煙的山區。

“她要帶老四回巴西?”

“不會,她現在不想養他,只想和自己的情人私奔,”時湛陽摘掉雪茄的茄帽,耐心十足地點燃,“拿不到錢,她也不可能讓我們拿到人,大概會直接殺了然後自己走掉。”

飛機廣播了兩聲,開始滑翔,騰空之後迅速地擡升。

“所以我們要去給她送錢?”

“是啊,沒必要鬧大,又不是拍警匪片,”時湛陽只是看著雪茄緩緩地燒,磕了磕煙灰,“父親一個手下也拉不下臉去托付,畢竟是自己老婆和人跑了,只能交給我,我昨天剛剛在韓國那邊幹完活,又不想一個人去幹這種事,又不能漏了家醜,所以需要ナナ來幫忙。”

“那她會等我們多久?”邱十裏攥緊拳頭問道。

時湛陽看了看表,“那邊比這裏慢15小時,我們還剩一天半吧,還有一小半時間要花在飛機上。”

邱十裏閉上嘴巴,默默翻看起薩默頓當地的資料,移民眾多,形制規整,居然還是個旅游城鎮,有著廣袤蒼涼的群山,以及熱烈濃郁的低緯度夕陽。

“約在當地午夜十二點,九十五號公路旁邊的一家加油站餐廳見面,”時湛陽笑了一下,“怎麽越看越像警匪片了。”

邱十裏心事重重,“她要多少錢?”

時湛陽捋了捋邱十裏的後背,好讓他別這麽緊張,“錢是夠了,帶的都是金條。這架飛機會在附近等,把老四接上,我們直接走人。”

“他們那邊也是兩個?”

“就是Carina,”時湛陽生疏地提起那位巴西女子的名字,“還有她的相好。父親以前的一個手下,人叫蘭山,跑之前自己把耳朵割了,兩片耳垂丟在他租的房子門口。”

這話聽來悚人,邱十裏卻被捋得漸漸放松下來,往大哥身邊挨近了些。對這個蘭山,他稍微有些印象,以前是個名聲很好的出色前輩,有時也會和時湛陽一起打獵喝酒。

“我是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。”他琢磨道,“Carina應該清楚自己勝算不大。這樣冒險,就只是為了撈一筆然後私奔?可是蘭山應該更清楚這樣做是……”

“是什麽?找死嗎?”

邱十裏點了點頭。

時湛陽撚滅一口未動的雪茄,“父親確實要我殺了他們,但我不準備這樣做。把老四活著帶回去就夠了。”

邱十裏把筆記本電腦放下,用指腹擦了擦大哥手指上的煙灰。

時湛陽又道:“ナナ,你記得嗎?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,我和你說,我做了一件完全違背道德的事,要你等我的結果。”

“現在這個結果出來了?”邱十裏憶起那天的交談,“是兄上想要的嗎?”

“不完全是,還沒有到最後,但是快了,”時湛陽看起來不悲不喜,“我現在把它從頭到尾地說清楚,你再決定,自己要不要參與進來。”

邱十裏慎重地點頭,他想說,無論怎樣自己都會參與,但他知道,在實際行動之前,這是最沒分量的話語。

時湛陽平和地直視著他,道,“最初要你離家其實是父親的意思,他要把你送回日本,我沒有能力把你留下來,當時能做到的,最多就是送你去中國,去讀大學。父親沒有再反對,但他的意思是,就不要你再回來了。”

“不要我……?”

當時大哥只字未提,邱十裏就真的天真地以為,自己只是換個地方度過成年之前的日子,試試普通人的生活,多學一點東西,對以後只會有好處。他從沒把事情往這方面想過,因為他並不覺得自己犯過什麽滔天大錯,使得養父把“拋棄”二字無聲之間壓在他身上,或許,如果沒有大哥的維護,自己直接被殺了還不一定。

但現在,要他惴惴地去摸耳垂,或是表現出什麽被嚴重傷害的樣子,那也是絕對不可能的。

時湛陽心裏揪了一把,輕撫起邱十裏的手背,“ナナ,聽我說完。我知道,和他談條件非常難,很早以前我就在攢籌碼,人脈、生意、資金鏈……那些事情他要我替他做的越多,我的底氣就越足。現在多數買家和工廠,還有政界的一些朋友,都認我了。但還是不夠。”

“不夠?”

“完全不夠。兩年前我就認為不夠,現在可能還是這樣。你明白嗎?他一天天變老,老得整顆心都是冷的,對我和你,還有老二,他都有提防,從入行開始,我們就不再是他的兒子了,只是給他賣命也可能害他的合作夥伴。我現在和他談感情完全沒用,交換條件反而會更加高效一點,”時湛陽的語氣,就好像在陳述一個簡單的既定道理,“但是,人在年老的時候,又死了妻子,也會更加需要一個感情出口,對他認為純真的對象。”

邱十裏調勻呼吸,某種龐大可怖的猜想在他腦海中影影綽綽,“是老四嗎?”

“老四只是附屬,他真正相信的是Carina,”時湛陽嘆了口氣,“一個被他關著,養著,限制著,連英語都不被允許學習的女人,比他年輕四十多歲,在他眼裏她就是沒有大腦的花兒,拔了翅膀的天使。因為不屑去懷疑,所以毫無防備,這也是他脆弱的原因。”

“然後Carina背叛了他。”邱十裏咬了咬唇,猶豫道,“兄上,這都是你意料之中的嗎?”

時湛陽的目光頓了一下,旋即又柔軟下來,無限平靜地說,“我給了蘭山一筆錢,和他約定好,讓他幫我做事。他是個相當有魅力的男人,會說葡萄牙語,討女人歡心的事情上,也比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擅長得多,Carina果然很快就愛上了他,愛得要發瘋,能為他去死。”

不等邱十裏說什麽,時湛陽又道:“我之前對蘭山承諾,只要他成功鼓動Carina出逃,要她在某處等他,用老四來要挾我們,他就能得到更多的錢,還有他想要的職位,而Carina一定會獨自死在路上,沒有人知道她的私奔對象究竟是誰,只知道她背叛了父親。ナナ,你覺得,當這個女人都對父親產生了背叛,父親會變成什麽樣?”

邱十裏怔怔地說,“他會不再相信任何人。”

“不對,不對,”時湛陽搖了搖頭,“他在心理層面上,會嚴重地崩潰,但他必須要掩飾這件事,更必須去相信什麽人,他要在垮掉之前抓住誰來依靠,因為,憑他自己已經做不成任何事情,現在他連槍都拿不穩了。我是最好相信的那個,雖然我不會白白出力,但我的條件都是有限的,我也從來都是言而有信。”

邱十裏楞了好一會兒,才能條理清晰地說出話來,“所以,兄上,你知道父親一定會找你尋求幫助,去救老四,去殺死Carina……而你的條件就是,讓我回來。”

“說對了一半,首先是讓你回來,真正參與到我們的生意裏面,其次是,讓老二帶著他那些涉毒的狗屁生意,從家裏滾蛋,不要等哪天被抓住尾巴一鍋端了。”

“父親答應了?”

“當然。他不會再提讓你走的事,但是老二怎麽樣,還要看我最後完成的結果。”

“如果他不答應,你還會去救老四嗎?”

時湛陽沈默了一下,“我想我會的。這件事其實由我挑起,老四也是我的親人,也是唯一沒有錯的人。但是父親確定地認為,我百分百不會這麽好心,所以他才聽我提條件。”

邱十裏望著他,沒有說話。

時湛陽也一時無言,垂眼又看了看表,按了按桌上的鈴,幾乎是立刻,一個染了黃毛的年輕手下拉開兩節機艙之間的隔斷門,恭恭敬敬地快步走來。後艙兄弟們的喧鬧也靜了不少,似乎連紙牌都沒再接著打。

“給老三拿兩件衣服。”

很快,一套疊得整潔的正裝被送了過來,時湛陽點點頭,手下就退回後艙,拉緊了門。

邱十裏抖開襯衫和西裝外套,剪裁相當講究,都是純黑的輕薄布料,袖口上都繡了他的名字縮寫,可他不記得自己定制過這樣的一套。

“上個月新做的,”時湛陽解釋道,“換一下,T恤牛仔顯得你太小孩子氣。”

“兄上怎麽知道我的尺碼?”

“裁縫那邊有記錄啊。”

“可是我如果長高了,長胖了呢?”

“完全沒有,”時湛陽融融地笑了,“我抱得出來。”

邱十裏也笑,似乎已經接受了自己停止生長的事實,低著腦袋,背對時湛陽脫下學生裝束,又拎起西褲往上套。正確順序其實是先穿襯衫方便收腰,可現如今,他不先把內褲擋上就覺得很不好意思。

時湛陽倒是沒有再調侃,邱十裏順順當當地披上襯衫,正一個一個扣著骨質紐扣,忽然聽到他快速地說:“蘭山以前是我的好朋友,難得很投緣。仔細想一想,這件事裏面我把我的父親、兄弟、朋友,都算計了個遍,也都因此痛苦。所以ナナ,你現在應該能理解了,為什麽我一開始就說它是背德的,並且在邪惡地發展。”

邱十裏回過身去,扣子扣了一半,他看見時湛陽正望著舷窗外大團的白雲,側臉的棱角和光影都顯得相當落寞,整個人卻還是一副冷靜得無所謂的樣子。

“兄上,我可以說,你做這些是為了我嗎?”邱十裏光著腳,踩著短絨地毯,走到他跟前。

時湛陽笑了,沒去看他,“當然不是,讓你回家是我的意願,也是我的責任,並且這件事目前為止還沒有完全成功。你不要把這種東西朝自己身上攬。”

邱十裏把雙手搭在他肩膀上,輕輕地說:“那你能幫我扣扣子嗎?”

時湛陽略顯詫異,終於轉臉,對上他的目光。

“幫我扣扣子。像以前那樣。”邱十裏又重覆了一遍。

“……那是你小時候,我教你怎麽穿。”時湛陽似有無奈,卻還是挺直腰板擡手,好好地把那深棕色牛角質地的橄欖形紐扣依次扣進扣眼。邱十裏白花花的小腹漸漸看不見了,半遮半掩都沒有,他現在全身都是黑的,黑得純粹。

他站直了些,沒有急著往褲腰裏面掖下擺,又朝時湛陽遞出右手裏的那一小卷,“還有領帶。”

酒紅色的一條,啞光絲綢質地,時湛陽扥了兩下,攏著小弟的後頸,讓他彎腰低下肩膀,把領子交給自己。邱十裏自己先整理了一把,兩邊的領面都可愛地翹起來,他又湊近了些,把壓著布料的脖子往前送。

“我要溫莎結,”他熱乎乎的氣息吐在時湛陽額前,“兄上打得比我好看很多。”

“中國有一個成語,熟能生巧。”

邱十裏悄悄彎起眉眼,“我不覺得你是邪惡的。”

他忽然提起這事,又把這詞說得一本正經,時湛陽不禁失笑,“可惜我就是。我想我不能一直瞞著你,不讓你知道我是個大壞蛋,還幫我去幹壞事。”

“但你不能因為這件事,就覺得自己為人所不齒。我尊敬你,現在是,永遠是,也想和你一起幹任何事,所以我不同意你不尊敬自己。”

一個完美的溫莎結被打好了,領口也被整齊地翻下去,顯出適當的挺立感,時湛陽放開領帶的下端。

“ナナ,剛才的事還沒有說完。”時湛陽斟酌道,“我本來預想的情況是,蘭山按計劃及時撤手,我也會按照計劃殺了Carina,拍視頻給父親看,再帶回老四,這其實不需要你來幫忙,我一個人就可以做好,”他把眼擡起來,專註地看進邱十裏的眼睛,“但是蘭山沒有那樣做,昨天夜裏,他最後和我打了一個電話,說他做不到去辜負這樣真心待他的女人,那是他舍棄一切都要保護的東西,所以他割掉自己的耳朵,和她一起私奔,站在我們的對立面上。”

“他真的愛上了Carina。”

“重情重義。我以前的確沒有交錯朋友,雖然他不是一個好的合作者。”時湛陽的漆黑的瞳仁映著日光,卻還是黑得密不透風,其中有一種幹涸的洶湧,他好像正在羨慕,也好像正在絕望,“所以,我也不打算殺他們了。我不能殺。蘭山尚且參與了我的欺騙,同樣Carina也坐實了背叛,甚至用自己的骨肉換錢,但比起我的自私,他們是無辜的。”

邱十裏聽得入神,忽然,他眼眶紅了,扶著時湛陽的肩頭,他猛地坐在他的大腿上,張開手臂去用力地擁抱他。

“大哥,”邱十裏下巴抵著他的頸子,悶悶道,“如果說,你的無辜理論真的成立,如果你這麽擅長給別人找出所謂的‘情有可原’,那我也幫你找一找。”

時湛陽摟上他的腰,不吭聲。

“你說他們無辜,可蘭山一開始確實沒有任何真心,Carina也確實沒有作為妻子的忠貞,更沒有作為母親的慈愛。他們顯得無辜並且可憐,是因為他們產生了某種真實的感情,為它舍棄了一些東西,可能還爆發出了驚人的勇氣,”邱十裏一字一句地說,“可你舍棄得更多,你的勇氣也更大。”

“ナナ……”

“而且他們還在要錢,不給錢就會殺了老四,他們並不是只想浪漫地一塊亡命天涯啊,蘭山是不是惦記著金條,就能說得清嗎?”邱十裏吸了吸鼻子,又問:“反過來說,你又給自己找了什麽好處呢?你要我回家,是因為父親要把我趕出去,你要二哥帶著那些生意滾,是因為他和毒販合作。你做這些都是為了自己?你的感情就是假的嗎?”

時湛陽頭皮都麻了,他很少能見著邱十裏這麽強勢,又這麽執著,“……你這樣我不知道要說什麽好。”

“不用說,聽我說,”邱十裏松開他的肩膀,卻還是騎在他身上,垂眼直勾勾盯著他,義正辭嚴,“做這一行,什麽事都幹過,甚至都看清楚和親爹是合作關系,結果還要硬分出好人壞人,硬說自己是最壞的,比我那些同學都幼稚,我都要笑話你了。”

時湛陽把手搭在眼皮上,擋著臉笑。

邱十裏蹙起眉,“兄上,你不會……在自己笑自己吧。”

“沒有沒有。”時湛陽搖頭。

邱十裏抓著他的手腕,把他擋臉的手拿下去,繼續筆直地和他對視,“那你在想什麽?”

“我在想,韓國的牛肚鍋蠻好吃的,有時間帶你去吃。”

這態度弄得邱十裏又羞又氣,臉都紅了,“認真一點!”他雙手掬起時湛陽的臉蛋,捏了捏,“我剛才說的那些,你有什麽想說的嗎?”

時湛陽似乎仔細琢磨了那麽一下,邱十裏正等著他發表嚴肅的檢討,卻被攏著後頸,一把壓下來,兩人就這麽臉貼著臉。

“我想說,我愛你。”

“啊?”邱十裏眼睛瞪得溜圓。

時湛陽卻磨蹭著他的臉頰,又按了桌面上的某個按鈕,隔斷門傳來上鎖的聲響,“說我愛你啊,我的ナナ。”這是邱十裏被吻住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,之後他就除了唇間水聲之外聽不見任何,更問不出什麽,因為他的大哥親得他毫無空隙可言,如每次分別之前,又如每次重逢,這種滾燙到骨子裏的交纏和擁抱……

倒也是有些不同的,時湛陽確實在抱邱十裏,卻沒有以往那層衣衫的阻隔。他把雙手都探進襯衫寬松的下擺,握住了那把緊實纖瘦的腰,他聽到邱十裏喘息間小小的驚呼,怕驚動什麽似的,他極輕極緩地揉擦著,繼續向上一寸寸摸去,肌膚是青雉的、細滑的,仿佛在他手下跳動,跳動著他罪惡的泥,他純潔的雪,他的無可釋懷,他的魂牽夢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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